唐俟

*金三角

*灵感来源自王尔德同名童话

*没做多大改动，应该是能看出来的（吧

*背景时间线完全错乱

*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我才来写这玩意儿喔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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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天黄昏，青年渔夫乘船出海去。

海上的乌云一层一层地卷积起来，风越刮越大。这个时候，青年渔夫一般都没有收获。但他还是会出海，把渔网撒向涌起的波涛，只有在运气好的时候才会捕到几条。当风浪平息，鱼就会跳出水面，跳进他的网里，他便把鱼拿去城市卖掉。

有天黄昏，青年渔夫出海去，像往常一样撒下网，起网时却被那不一般的重量给差点扯进了海里。渔夫笑着，一边把网拉起来一边想，“说不定我这一把捞起了整个大海，亦或是深藏在海底的妖精。要是是什么海怪指不定我还能跟他斗一斗”。他用尽力气拽那根粗绳子，几乎把全身都贴在桅杆上，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。终于，渔网从水面升起。

但是，网里面没有什么鱼，更没有妖精海怪。一条成年男性人鱼紧闭着眼睛躺在里面，慢慢地呼吸着。他的身上缠着水草，鱼尾漂亮得像是上等的丝绸，每一块鳞片的光泽都堪比珍珠。湿漉漉的金发紧贴着耳朵和脸颊，玫瑰一样的薄嘴唇抿成一条线。身材精瘦，皮肤白到快透明，厚厚的海盐黏在他的肌肉上。

青年渔夫喘着气，不由得为这条人鱼惊叹。

人鱼的眼睛突然睁开，渔夫看着那像鸢尾花一样的瞳孔，莫名地感到欣喜。人鱼突然开始挣扎，转身想跳进水里，渔夫下意识地上前紧紧抱住他。

人鱼停止不动了。过了一会儿，青年渔夫听见人鱼跟他说话，像是请求一般：“放我归去吧。”

青年渔夫没有动作，于是在此之上，人鱼补充道：“我可以给你财宝。在海底，堆积如山，你从未见过甚至想过的财宝。放我归去吧。”

青年想了想，说：“只要你保证，当我叫你时你会出现，并且给我带来足够的鱼，我就放了你。”

人鱼答应了。在青年松手的那一刻，人鱼回头看了他一眼，心里袭上一种奇特的恐惧。他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海里。

那之后，每天黄昏，青年渔夫都会来到海上，吹起号角。人鱼会出现在他的船头，一大波的金枪鱼就朝他们游来，海鸥在他们头顶上成群飞舞。青年渔夫急匆匆地撒下网去，捞不住的就拿鱼叉去刺。每天都能收获不少，青年渔夫的日子也变得好了些。他把他海边的屋子修缮了，换了更大的渔网。他还是每天都会出海，吹起号角。有时他就任凭一群群的金枪鱼群在船周围游过来游过去，渔网收在船上，鱼叉摆在一边。他只是一直看着人鱼的眼睛，人鱼也看着他的，就像有一片花丛在对方的眼眸中一样。直到鱼群游回了深海，人鱼也随之消失不见。

这天，当黎明灰白的袍子盖住最后几颗星星时，渔夫醒了。他站起来，却感觉全身乏力，头脑昏沉，眼前冒花。他背上像是驼了千斤重的大石一样让他直不起腰，喉咙里一下一下地涌上酸水。

青年渔夫尽力把背挺直，这样又引起脑袋发疼。他勉强走出门去，沿着海湾向尽头的一处小屋子慢慢走去。他有一个朋友曾告诉他，海湾尽头住着一个会巫术的人。住在这处海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是医生，所幸也很少有人生病。但凡生病的人，都会来找这个巫师。

住在小屋子里的巫师知道青年渔夫会来，他收拾了屋子，并把房门上的门闩打开。他跪坐在一个小桌子前，一柄长长的刀挂在他身后的墙上。巫师看见青年渔夫在门上敲了三下后走进来向他鞠躬。巫师笑着回礼，他的声音很低又让人感到舒服：“请进来吧，年轻人。在我面前坐下，诉说你的请求。我能尽我所能满足你，但天下没有免费一说。你需要支付报酬，年轻人，你要付出代价。”

青年渔夫按着他的指示坐下了，却只感觉不适的症状越来越厉害。他忍着头晕跟巫师说：“我可以支付报酬，请你治好我的身体。我的头越来越晕，胃像是在被啃噬。这样我恐怕不能再打渔，我甚至提不起来我的鱼叉。”

巫师仔细地看青年渔夫，脸色突然一变。

“我可以治好你，年轻人，你的问题所在是你的魂灵。他与你不同，有着强大的野心。他企图挣脱你的控制，独立成一个人。所以你感到痛苦，因为他不再是你的奴仆。”巫师转过身去，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象牙制成的小刀，“请拿好它。在满月的夜晚，你登上高处，背对着月亮，把你的影子沿着脚割下来，因为那就是你魂灵的身体。这样你便能摆脱他，也就不再痛苦。”

青年渔夫问道：“可魂灵是我的内在，他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意志？”

巫师摇摇头：“你习以为常的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，你自以为能控制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对你露出獠牙。这个世上可能发生的事物多到数不清。只是，听我一句吧，年轻人。你若是舍弃了你的魂灵，那么你将会迷途。请慎重考虑此事，我将不收你的报酬。”

“不收我的报酬？”青年渔夫接过巫师递来的小刀。

“你自会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的。”

巫师起身，将青年渔夫送出了门，并目送他消失在海岸的那一边。

当晚，青年渔夫爬上了海岸的高坡。他背对着那轮闪着温和光芒的满月，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月下逐渐拉长。他拿出小刀，沿着自己的脚把影子割开。割下的那一瞬间，青年渔夫身上所有的伤痛全部消失了，仿佛这一切都随着他的魂灵离开了他的身体。影子从地上站起来，变成了一个和他面目相仿的人。

他的魂灵欠欠身，狡黠地笑着：“您要就此把我舍去吗？”

青年渔夫看着他：“你对我使的坏，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吧。”

“那么，我请求您把心也赐予我吧。”魂灵低着头，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。

“你做出这一切，又想要我的心？”青年渔夫没办法做出任何表情，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魂灵，“你要是想干什么，尽管去干吧。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。”

他的魂灵笑着说：“我们还会再见的。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你。”不等青年回答，他就转身离开了，没有再看一眼青年渔夫。

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，青年渔夫向后倒去，从高坡上掉进了海里。人鱼从远处快速地游过来抱住了他，轻柔地吻了青年渔夫的嘴角。人鱼扶着青年渔夫的身体，他们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海里。

海族没有魂灵，从此他便和青年渔夫一样迷途了。

一年以后，魂灵来到海岸，乘船出海。他站在船上呼唤着青年渔夫的名字，一声又一声。在不知道喊了多久后，青年渔夫从水里游上来，倚在船头。他的眼睛原本是有些浅的绿色的，在海水里住久了之后渐渐变得深了，像是魂灵见过的绿玉的颜色。

“你呼唤我干什么呢？”青年渔夫问。

“请听我说吧，我见到了奇妙的事情。”魂灵把声音放低，好让他听上去像是在诚恳地请求一样。

“好吧，我听你说。”青年渔夫把双手撑在船上。

“与你分离后，我就去了遥远的东方，一切聪明的事物都是从那里来的。我看到了高到天上的堡垒，长到世界另一头的城墙，和强壮到能一拳打死牛的侍卫驻守在那。我向他们请求放我进去，说我是西边派来的使者。他们其中的一人跑去通报，得到准许后我就走进了城墙那边的城市。那里的女人美如天神，男人们会唱奇怪的歌，小孩们手上拿着不知名的玩具沿着石板路乱跑。房屋比我这一路上见到的都要壮观。你应该跟我一起去看看的，纸扎的灯笼到处挂着，艳丽得像是大片的花朵。我进了他们的宫殿，会见了远东的国王。他的眼睛黑得像海的最深处，在那样的眼睛下人人都感到害怕。他穿着长长的袍子，上面有用金线绣出来的华美的动物，布料比牛奶还要滑，头顶上的皇冠垂下用小玛瑙串成的流苏。我跪下来向他行礼，于是国王便用周到的礼仪招待了我。”

“晚上我绕开严密的警卫，来到了国王的房间。他察觉到了我的到来，却并没有呵斥我或者叫侍卫来把我撵出去。他用他的黑眼睛看着我，叹了一口气，放下手上的竹卷。”

“‘你想要什么？’他站起来，像是看穿了我的行为一样问道。我想要得到这里的智慧，我这样跟他说。国王用一种看无知事物的眼神看我，说：‘人人都是智慧，你若想带走只能挖走每个人的脑。’”

“我当然不能那么做。我知道他那么说是想让我打消念头，也知道国王是一整个国家的核心，他的智慧是所有人民中最为高尚的。于是我便让国王死亡，挖走了国王的脑，放在一个不会让东西腐败的罐子里，连夜逃了出来。”

“那个罐子就被我放在离这海岸最近的一个山洞里。换上它就有了过人的智慧。”

魂灵看着青年渔夫说道：“我的主人，你可以去拿走它。即使我如今是只身一人，也为你服务。跟我走吧，这样你就会变得聪明绝顶。”

这时，那有着漂亮眼睛的人鱼游了上来。他静静地出现在青年渔夫的身后，长过脸颊的金发水淋淋地贴在脖颈上。

“我不需要绝顶的智慧，现在和他在一起要更好。”青年渔夫摇头，转身和人鱼消失在了水里。

魂灵低着头离开了，没有再看一眼渔夫。

第二年过去了，魂灵回来海岸，乘船出海，在海上呼唤着青年渔夫的名字，一声又一声。在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后，青年渔夫从水里游了上来，倚在船头。

“你呼唤我干什么呢？”青年渔夫问道。他的眼睛颜色相比以前要更加深。

“请听我说说吧，我见到了奇妙的东西。”魂灵半真半假地请求道。

“好吧，我听你说。”青年渔夫把双手撑在船上。

“我与你分离后，我便去了南方，一切宝贵的东西都是从南方来的。我渡过河来到了南方的城镇，那里的每个人都穿着金片串成的下裙，脑袋上戴着用堪比满月的珍珠围成的帽子，脖子上戴着各色的玛瑙和宝石。他们的土地中都是金砂，小孩子在水里只要随便扎一个猛子就能摸上来一块珠宝的原石，用锤子一敲就能发现一块拳头大的钻石。他们带满戒指的手指划过琼脂和琥珀串，拿一种香草放进镶金的壶里燃烧，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。我看见商人戴着红宝石的耳坠，手上戴着翡翠戒指，坐在羊绒的毯子上卖那些镶了金边的黄铜丝脚环，嵌在底座上的黑豹或者人像，脖子上戴着中间是米蓝色宝石的金项链。不远处还有一些卖香料和树脂的商贩。抽鸦片的人从房子里探头出来，什么也看不清但还是看着街上。”

“我绕过这些不菲的财宝，一路打听便来到了他们的宫殿。我无视门口的侍卫便走了进去，年轻的皇帝生气地从白玉制的宝座上站了起来想要把我赶出去。他身边的武士向我冲过来，从我身边直直地擦了过去，摔在了地上。他们打不到我，这是当然的。武士们都害怕起来，他们爬着逃出了宫殿。”

“皇帝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，他反而更加愤怒，睁着褐色的眼睛瞪我，他太年轻，头发翘起一些。我对他说，给我你一半的财宝我就罢休，不然我会杀了你所有的子民。他想了想，很快妥协了，跟着就带我在宫殿里穿行。”

“宫殿里到处都是长廊和大厅。每一根柱子上都镶嵌着水晶，巨大的穹顶上盖着彩色的玻璃，阳光照进来后就像是最远处的太阳在这里面升起。他带着我走了很久，终于在一扇雕着长嘴尖牙的怪兽的门前停下。皇帝从他的绸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有红宝石的黄金钥匙，插进锁孔里打开了门。你应该跟我一起去看看的，里面布满了黄金和白银的器具，金制的杯子里盛着珍珠，一旁的银锅子里全是镂空雕花的宝石戒指。皇帝站在一边，他摆出了不满的表情，说：‘拿了你的那份就快滚出去’。我见过远比他聪明十倍的人，因此我看穿了他的打算。我要求他把他的钥匙给我。”

“他变得害怕起来，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害怕，于是我知道我猜对了。他的声音颤抖着，恳求我：‘把你的财宝拿走吧，连我的那一份也一起。’我把他打倒在地，拿走了他的金钥匙，随后就走出门去。皇帝坐在地上，脸色变得惨白。”

“那个钥匙就被我放在离这里不过一里路的地方，有了它就有了数不尽的财宝。”魂灵看着青年渔夫说道，“我的主人，你可以去拿走它。尽管我现在独身一人，我还是为你服务。跟我走吧，我带你去见识那数不清的宝贝。”

这时，那有着一头漂亮金发的人鱼游了上来，他的皮肤比之前更加苍白，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。人鱼叫了一声青年渔夫的名字，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沙哑。

“我不需要无尽的财富，现在和他在一起要更好。”青年渔夫摇头，转身和人鱼一起消失在了水里。

魂灵低着头离开了，没有再看青年渔夫一眼。

第三年来到了，魂灵来到海岸，乘船出海。他站在船上呼唤着青年渔夫的名字，一声又一声。在不知道喊了多久之后，青年渔夫游了上来，他的表情十分悲伤，绿眼睛里的痛苦能在所有被命运摧垮的人身上看到。

“…你呼唤我干什么呢？”青年渔夫问道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一只旧风箱。

“请听我说说吧，我见到了奇妙的事情。”魂灵请求道。

“好吧，我听你说。”青年渔夫靠在船上，就像以前那样。

“与你分离后，我住在了离这里只有半天路程的一个小镇。傍晚，那里的人点燃了冲天的篝火，围着它又唱又跳。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象牙项链，脸上都是快乐的微笑。然后一个老人拉起了一把很大的木琴，一个左发上戴花的女孩在人群中旋转着跳起了舞，她的舞姿是这个世界上都不曾有人达到的优美。你应该跟我去看看的，她的棕发在火光中随着舞步飘舞，裙摆在空中扬起，汗随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她脚下的土地上。那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场景。”

“跟我走吧，我的主人。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个奇妙的女孩。”魂灵恳求道。

青年渔夫沉默了很久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：“好吧，我跟你走。”魂灵快乐地叫起来，把青年渔夫从水中拉上岸，紧紧抱住他，像以前那样成为了他的影子。

“那么走吧！”魂灵在他脑内说道。但是青年渔夫没有理会他，没往前走几步就转身走向了大海。雪白的浪花翻滚着，冲刷着他的脚面，然后给他带来了一个更加雪白的东西，将它带给青年渔夫的身边。于是他看到了人鱼的尸体。人鱼的眼睛像他们初见之时那样紧闭着，金发贴在脸颊上，却不再有呼吸了。

青年渔夫跪下来，抱住他的肩把他揽进怀里。他低头，虔诚地亲吻人鱼的额头三下。魂灵意识到了什么，在他脑内尖叫，挣扎着要挣脱出去。

浪潮越涨越高。很快，大海的波涛盖住了青年渔夫。

黎明时分，黑发的巫师来到了岸边，看到了青年渔夫的尸体，和他怀中的人鱼。他叹息，拖来青年渔夫的船，将他们搬到上面。他费力地把船往海里推去，海水弄湿了他的衣服下摆，然后任由清晨的潮水将他们带走。

“神是不祝福迷途的人的，因此你付出代价了。”巫师站在水里，看着海平线那边的一小块太阳，“我擅自祝福了你，因此我也失去了我身为帝王的哥哥。”

巫师双手合十，祝福了海里所有的生灵，便转身回去他那在海湾尽头的宅邸了。

-End-